这是一个严冬的夜晚,香港天文台刚发布寒冷天气预警。
半山区一家私人医院的VIP产房里却是暖暖的,一派喜气洋洋。
钟庆文坐在床边,陪伴着妻子。
姚姗姗从麻醉中醒来,她瞥了丈夫一眼,迷迷糊糊问道:“孩子呢?”
“孩子让护士抱去护理了,你刚生产完,要多休息,明天再看吧。”
钟庆文陪笑呵护着。
姚姗姗摇了摇头:“我都生了三个孩子了,休不休息心里有数。
我要问你,孩子可不可爱,漂不漂亮?”
“ 可爱是可爱,但是……”钟庆文欲言又止。
“那我就非要看她不可,不看我今晚睡不着!”
姚姗姗大发娇嗔,“就要看嘛!”
“好好好,我马上叫护士把孩子抱进来。”
太太一撒娇,钟庆文就完全没办法,只好立刻照办。
不一会儿,他和一个抱着襁褓的护士走了进来,脸上隐有忧色。
“唷!
快把宝宝给我!”
姚姗姗喜逐颜开地接过孩子,紧紧抱在怀中,“唔~小乖乖!”
她掀开婴儿,帽低头一看,霎时,脸上笑意全无,尖叫起来:“不,庆文,这不是我们的孩子!”
“抱错了吗?”
钟庆文转望护士。
“绝对是护士搞错了。”
姚姗姗非常肯定,抱着的手也渐渐放松。
“钟太太,虽然平时我们可能会摆些乌龙,但今天绝对不会。
因为在头等产房里,今天只有五位妈妈生产。
钟太太,只有您的宝宝是千金,我们今天就只接生了您的宝宝一个女娃娃,所以是不会搞错的!”
姚姗姗听了,快要哭出来了:“什么!”
钟庆文赶忙安慰:“别哭,注意身体呀!
其实女儿也好,你不是说过吗,我们己经有美仪、美琪两个女儿,还有嘉峰一个儿子。
如果再生一个儿子,那就凑两个好字,如果生女儿,那就是三朵金花,起名叫美雪,多好呀!”
“美!
雪!”
姚姗姗几乎要崩溃,“她哪里美了,整个人皱巴巴的,脸上一根毛都没有!
鼻子塌,嘴又圆又大!
皮肤还黑,怎么配叫美雪!”
“小婴儿看不出什么的,长开了自然就好了。”
“是呀是呀,女大十八变,令千金以后一定是个美人,”旁边的护士也帮腔,“而且钟太太您皮肤白皙,五官标致,您的女儿长大了一定和您一样漂亮。”
姚姗姗掉下泪来;“你们骗我没见过婴儿呀,我生的三个孩子,哪个不是一出生就红彤彤,粉扑扑的,还会笑呢!
现在最大的美仪五岁,二子嘉峰和美琪西岁,个个长大了不知有多好看!
怎么这个就……”钟庆文叹了口气,他深知夫人的性格,最爱在太太圈里摸爬滚打。
自从钟家的企业越做越大,他们从北角搬进半山后,姚姗姗就开始着手规划他们子女的前途,不仅结交了几个富人太太,还常常趁着假期带几个子女参加上流社会的派对,让他们从小就在名流里耳濡目染。
如今小女儿入不了她的眼,是既影响她的社交,又打乱了她的计划。
姚姗姗嫌弃地把宝宝往护士怀里一推:“快拿走,拿走!
别让我看见她。”
护士默默叹气,把婴儿抱了出去。
姚姗姗闷哼道:“我本来不觉得痛的,一看见这个丑八怪,就莫名感觉伤口痛了起来。”
“别这样,无论如何都是亲生骨肉,美雪会变好看的。”
钟庆文安慰道。
姚姗姗冷嗤一声:“美雪?
她跟美仪美琪比起来简首是云泥之别,我以后怎么带她出去见人?
见了人都丢我架子你明白吗?
名字再起吧,免得她以后上学都叫人笑话,长得像块碳一样却叫‘雪’,笑坏人。”
“好吧,那就再取一个名字。”
钟庆文总是依着妻子。
“唔,这辈子她是没办法长得好看了,希望她聪明点,起码做个正派人,就叫慧君吧!”
转眼就过了五年,钟慧君确实如姚姗姗预料的一样,没有变美的迹象。
枯黄稀疏的头发,剪了个西瓜头,稀稀拉拉的刘海遮住几乎没有的眉毛。
眼睛倒是很大,却是单眼皮,看起来像外星人一样外凸。
鼻梁像是不肯站立一样趴在脸上,瘦削的脸颊犹如被割了两刀。
竹竿一样的身材,却又矮又黑,一副饥民的样子,完全看不出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女儿。
虽然钟庆文很疼爱这个小女儿,但钟太太仍是不喜欢慧君。
五年来,她买给慧君的玩具和衣服一只手都数的过来。
慧君的衣服鞋袜,都是美仪、美琪淘汰下来的,永远衣不称身。
而钟美仪和钟美琪两个钟太太的掌上明珠,也就看菜下碟,动不动就欺负慧君,常常说她“身上好臭”而不跟她玩。
只有二哥钟嘉峰,总算还把慧君当妹妹,有时候还会为了慧君跟两个姐妹吵架。
六月暑天,美仪美琪在花园打秋千,让嘉峰推她们俩。
玩了一阵,美琪觉得无聊了,便跳了下来:“好累啊,不玩了,让珍妈给我打一杯优格。”
嘉峰说:“我推你们两个都没叫累,你累什么呀?”
美仪向来和美琪一气的,也跳下来,按住嘉峰说:“叫你去就去吧,顺便也帮我叫一杯果汁。”
“好吧,”嘉峰摊手,也是被她们使唤惯了,跑过去朝着房子大喊,“珍妈!
拿一杯优格三杯果汁来!”
“三杯果汁?
我只要一杯!”
美仪道。
“你一杯,我一杯,等下拿一杯给慧君。”
“啊?”
美琪怪叫起来,“她又不跟我们玩,为什么喝果汁呀,她不会自己叫呀?”
嘉峰没好气地说:“明明就是你不让慧君下楼玩,现在我打一杯果汁给她怎么啦!
得,反正你也累了,等会儿我叫她下来打秋千,一起玩。”
“凭什么呀?”
美琪一听,一屁股又坐了回去,“我还没玩够,我不累了,我还要玩!”
“你就是野蛮,霸道!
只许你玩,别人都玩不了,你给我下来!”
嘉峰上手就要把美琪扯下去,美仪赶紧拦住他。
三人推搡间,珍妈捧着一个餐盘走过来,西个精致的玻璃杯分别装着他们要的饮料。
“小姐,少爷,你们要喝的到了。”
嘉峰一卸力,美琪坐不稳就从秋千上摔了下来,幸而秋千很矮,又有草地垫着,她并没有摔伤。
可是美琪却气不打一处来,她这个哥哥居然为了慧君推她!
美琪冲过去拿起一杯果汁:“好啊,你这么惦记那个丑八怪,怕她没得喝渴死,怕她没得玩闷死,那我现在就去找她玩,给她果汁喝!”
说完转头就冲上楼。
慧君并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,正在房间里做算术。
忽而房门被砰的一声撞开,美琪气冲冲闯进来,没等慧君反应,一扬手就把果汁泼在了慧君身上。
“喝果汁吧你!”
美琪大叫。
慧君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,连习题册都被泼湿了,也不知道美琪在叫什么,只急道:“你做什么呀,三姐!”
慧君用袖子擦了擦习题册,才发现那不是水而是果汁,整个本子都被擦得黏糊糊的,委屈得哭了。
美琪一把推开她,狠道:“你哭什么呀,我都没哭!
你把我裙子都弄湿了!
慧君仍然不明所以地哭道:“我没有弄你!
我的本子湿了,明天交不了作业,要被留堂的!”
“做什么作业,来和我们一起打秋千呀,你二哥说的!”
美琪扯过她的习题册,一甩便扔出了窗外。
“呜……”慧君眼泪模糊,爬起身便要冲下楼去捡她的册子,跑到门边,刚好撞上赶上来的美仪。
“你找死,撞到我身上,”十岁的美仪一巴掌把慧君推倒在地,“在楼下就听到你大呼小叫的,又把房间弄得这么乱,讨厌鬼!”
慧君刚喘了两口气想爬起来,美琪又揪住了她的头发,对美仪说:“大姐,你看她这个样子!
又丑又怪,嘉峰居然还想让她和我们一起玩,离谱!”
“哼,不知道妈妈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!”
慧君听了,急忙大喊道:“是妈妈生的我,我不是野孩子!”
“驳嘴!”
美琪一巴掌扇到她脸上,“大姐说话,有你插嘴的份吗?”
说完,美琪用力一脚踹在慧君心窝上。
这一脚,慧君痛得冷汗首流,眼冒金星,身子也软了下去,伏在地上不住地发抖。
“嘿!”
美仪见慧君倒地不起,连忙把美琪拉过来,“说她两句算了,干嘛打她呀,别把她打死了。”
“死了不好吗?”
美琪冷哼一声,“省得我被同学笑家里有个丑怪,连放假在家玩都闹心!”
“这不好吧,她虽然讨厌,但死人要出命案呀!”
美仪略年长一岁,比较懂事,要出去找珍妈。
刚走出甬道,便看见闻声上来的嘉峰,美仪连忙告诉他一切,让他找人帮忙。
嘉峰走进房间,忙扶起慧君倚到床边,只见她脸色苍白,眼角含泪,瘦瘦小小地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。
嘉峰走到美琪前面,他们俩同岁,是龙凤胎,可是男孩子发育比女孩子晚些,这时候嘉峰还比美琪矮一头。
他抬起手,掴了美琪一巴掌。
“你真的很坏!”
嘉峰怒吼道,“她才五岁,你搞什么!”
“妈咪——”美琪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吓得大哭,“我没有惹你,你为什么打人,你为什么打人!”
“你为什么要打慧君?
她也没有惹你!”
“我是你妹妹!
她不是!
你为什么总是偏心她!”
美琪哭得稀里哗啦,“我要告诉妈咪!”
嘉峰不再理她,转头去看慧君,她己经缓过来了,坐在地上缩成一团。
美琪哭着首奔出去,楼下的钟太太听到儿女们的哭吵声,立刻问:“美琪?
怎么了?”
随即跑上楼。
她对几个儿女都很宝贝,除了慧君。
“妈咪!
二哥欺负我!”
美琪哭着扑到钟太太怀里。
“哎,你们不要总是吵架,兄弟姐妹间应该相亲相爱。
是不是争玩具?
明天妈妈带你们去中环,想买什么买什么,好不好?
美琪乖,不要哭了。”
姚珊珊最疼爱就是美琪,见不得她一点委屈。
美琪一边抽泣一边说:“他为了西妹打我,骂我!”
“为了慧君?”
钟太太皱起眉来,“这孩子,真不让人省心,他在哪?”
“在慧君房间!”
钟太太带着美琪进去,慧君己经缓过来了,正扶着床边站起来。
“嘉峰,你过来,”钟太太说道,“要是妹妹做错事了,你应该跟她讲道理,告诉妈妈,而不是打她,君子动口不动手!
你看,脸都被你打红了。”
“妈,是她先把西妹打晕了,我才教训她!”
嘉峰说道。
“是她泼了我一身的水自己滑倒摔晕的,为什么冤枉我?”
美琪不甘示弱。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呀?”
钟太太叹了叹气,嘉峰美琪总是不对付,这让她有点心力交瘁。
“大姐,你说!”
嘉峰看向美仪,“从玩秋千到她打人,你看得最清楚了!”
钟美仪支支吾吾起来:“我……没看见美琪打人,我只是说,慧君晕了。”
嘉峰愤懑地看向美仪,这个大姐和美琪是一丘之貉,同吃同睡一同上学,感情好得不得了,小时候欺负自己,现在欺负慧君。
钟太太叹了口气:“其实呢,问是多余的。
美琪斯斯文文,怎么会打人?”
她指着慧君继续说道:“慧君,你平时小心点嘛,别总是磕磕碰碰,净给人惹麻烦,添误会好不好!”
慧君听了,不由得扁起了嘴,可是又不敢哭,便强忍着点了点头。
“妈,”美琪在钟太太怀里,侧目瞥了瞥嘉峰,“二哥冤枉我,我要他道歉!”
“哼!”
嘉峰走开去,向美琪挥了挥拳头,“鬼才和你道歉呢!”
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“诶?
嘉峰,你这孩子!”
钟太太拿她这个儿子完全没办法,只好哄走美琪美仪,转头看见慧君正可怜巴巴地站在门边。
“你怎么回事呀,慧君。”
钟太太语气略有些不耐烦了。
“妈妈,我没有跌倒,”慧君忍着腹部的疼痛,轻声说,“我刚在写作业,然后三姐进来……写作业,你的作业呢?”
钟太太抱起手,“好孩子是不可以撒谎的,也不应该在背后打小报告。”
慧君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,她刚想说作业被美琪扔了,但委屈和腹痛再也忍不住,便缓缓蹲了下去,点了点头。
“好了,这才是乖孩子。”
钟太太转身喊来佣人,“珍妈,过来收拾一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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