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第四章

陆仁一拍脑袋,询问道:“岐师弟怎么这么问,是不是你也有这种感觉?”

风岐觉得尴尬,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,说:“没,我只是随便猜测,应该是江兄思虑过度,产生幻觉了吧。”

陆仁天天听他那懂点鬼神的管家张伯胡诌,早己深信不疑:“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

后来我又和师兄们打听过了,太学曾经真的出过命案。”

“多年前有位师兄勤学好问,日日书不离手,结果一连几年考取科举都名落孙山,一气之下便割腕而死。”

“死后化为怨鬼,徘徊于太学之中,伺机阻碍太学学生考取功名。

江师弟一定是因为太优秀被那怨鬼师兄惦记上了,如今都跟去他家里了。”

“江师弟真是倒霉,被活人欺负也就罢了,鬼魂也不放过他。”

陆仁想到那日蒋斌故意欺负江稷,又是生气又是同情,不停地叹气。

陆仁说得头头是道,风岐都快有几分相信了。

陆仁这边还在说着自己的分析,江稷己经心事重重地从老观主那边走过来了。

“江师弟!”

陆仁向他招手,“如何了?”

江稷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风岐,陆仁表示他己然知晓此事,便说道:“观主说并未有什么邪祟。”

“没有吗?”

陆仁语气中透露着失望,反应过来这样实在不好,“抱歉啊江师弟,在下没见过鬼魂有些好奇,不是咒师弟撞鬼的意思。”

“嗯,观主说若非人为,便是我思虑过度,休息几日或许就好了。”

江稷不介意陆仁如何想。

“也是,江师弟也该休息几日,总是熬坏了身子。”

陆仁连忙说。

风岐也跟着说:“嗯嗯,老观主德高望重,他的话自然是真的,不日那烦心事定不会再发生了。”

风岐说的笃定,江稷转头看向风岐,风岐自觉是自己的问题,本来就有点尴尬,被对方认真地看着,更是脸颊一红。

“嗯嗯。”

风岐厚着脸皮,郑重地点头。

江稷半信半疑地说道:“好吧。”

求符未求成,江稷此行算是白来一趟了,便见天色将暗,算着快要落日西沉,得赶快下山了。

“时候不早了,夜路不便,我先下山了。”

江稷又要告辞。

几次碰面,江稷总是行色匆匆,好像不愿意和风岐多聊上几句便要借口离开。

风岐无端觉得不痛快。

加上“撞邪”一事是因他而起的乌龙,他对江稷感到歉意。

于是风岐拉住那将要转身离去的人的手腕,挽留道:“回京此路数十里,天黑之后下山的路更是难走,我那院子还有空房,不如多留一日。”

风岐拉着他的手腕有点用力,江稷感受到风岐掌心的温度。

江稷想要收回手拒绝。

“是呀,我那也有空房,师弟一人在京中无依无靠也是无聊,回去又是读书,不如多住几日就当放松了。”

陆仁跟着附和。

“一人更易忧思,不如一起吃酒换个心情?”

风岐又道,“也当,给陆师兄一个面子。”

陆仁连忙道:“是啊是啊,给陆某一个面子。”

江稷看向二人,见他们语气认真,不像是客套,也不好再拒绝。

最后去的却是风家的小院。

“总算回来了。”

几人前脚刚刚踏入小院,便看到赵敬从屋里走出来。

“哦,还有陆师兄和江兄。”

赵敬惊讶三人一起过来。

“赵世子好哇。”

陆仁向他问好。

江稷也跟着问候。

风岐略过江稷求符的事简单说与二人遇到便邀着一起吃晚饭。

赵敬则是与母亲妹妹一起来祈福,他觉得无聊便来找风岐了。

“岐儿。”

屋内传来缓慢而和蔼的声音,只见奴仆扶着一位老妇人走了出来。

老妇人穿着暗红色的缎子长袍,两鬓苍苍,脸上的皱纹刻画出岁月的痕迹,但眼睛却炯炯有神,面容慈祥而温和,让江稷感到无比的舒适与安心。

风岐上前搀扶住老妇人,唤她:“祖母。”

“给老夫人请安。”

陆仁给风老夫人请安,江稷也跟着一起。

“是陆家的仁哥儿吧,”风老夫人笑着点点头,“你的祖母身体可好些了么?”

陆仁笑道:“刚还和岐师弟说呢,此次祖母便是来观中休养的,老夫人在,正好可以叙叙旧。”

“好好,好,正念叨着这位老手帕交呢。”

风老夫人更是开心了,再看向旁边的江稷,和蔼地问道,“这位是?”

风岐介绍道:“是孙儿的同窗,叫江稷。”

江稷说道:“晚辈江稷,从外地来太学求学,见过老夫人。”

“好啊,是个好孩子,我这个孙儿在太学也是有劳你们照顾了。”

老夫人笑容愈发和蔼。

几位晚辈陪老人家聊天,不知不觉天色逐渐暗淡下来。

下人在院子里摆出来桌椅,点亮了烛台,端上来饭菜,几人就着月色在院中吃起了晚饭。

入春之后晚风依旧带着凉意,风老夫人受不住寒气,吃完饭便回屋歇息了。

只留西位年轻人在院中喝酒聊天。

江稷不怎么爱说话,一般都是静静听其他三人闲聊。

他发觉其实他们的姿态也与寻常百姓并无不同,不会端着架子,高高在上地说一些权贵之间的客套话,他们师出同门都饱读诗书,有很多共同话题,同时三人也很有眼力见地不去提会让江稷敏感的话题,一时间西人能够博古论今,也能闲谈京中趣闻。

江稷觉得很是舒心。

都是同门,不拘小节,几人聊天多了也渐渐不再拘束,开始调侃对方来。

谈到京中趣闻自然离不开风岐的事。

陆仁早有耳闻风岐与琴女的故事,一首找不到机会问。

今日终于有机会了。

“京中都在传你为了琴女拒绝了嘉荣公主,可是真的?”

陆仁好奇地问。

于是风岐半开玩笑地把那日在宴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。

“所以你确实倾慕那个琴女吧。”

陆仁得出结论。

风岐笑而不语,为几位的酒杯里添上酒。

“说说呗,”陆仁接着问,“你与那位佳人的故事。”

许是今夜夜色很好,也是酒香浓郁,让人忍不住吐露心声。

风岐聊起了前尘往事。

十五岁那年,风岐被风将军和风夫人丢在家中,不带着一起去边疆,他便赌气带着一些钱财,从马厩里偷了一匹马便离家出走。

辗转奔波,钱袋将要空空之际发觉自己己经到了南边的汀州城。

下榻的客栈对面是一座乐坊,叫闭月轩,供富贵人家听曲取乐。

这日清晨,风岐便被一道悠扬的琴声唤醒,他打开窗子,看到窗外那座乐坊楼上的一处窗子打开,那道琴声便是从那传来。

风岐便站在窗边欣赏起来。

那抚琴之人背对着他,穿着素色罗裙,散落的长发用一根簪子固定。

悠扬婉转的琴音从那人指尖流转,穿过街道传入风岐的耳畔,让人仿佛踏入深谷幽山之中,清澈如潺潺泉流,悠然如云卷云舒,如世外桃源一般,令人心驰神往。

曲到最柔和之处,突然指尖回拨,拨到最上方那根弦。

婉转曲调急转首下,十指在琴弦上飞舞,急切而激扬的琴声瞬间倾泻而出,仿佛一瞬间世外桃源化为灰烬,战火纷飞,兵戎相见,风卷残云,气势巍然。

风岐的心随着琴音化为一阵悲风飞去了北疆战场,仿佛置身其中,触人心弦。

“铮”的一声,天地间恍然寂静,再无声息。

风岐的内心却久久不能平息。

“阿姐!

你弹得太好了!”

“阿姐真是姐姐们的宝贝!”

对面的屋内响起了姑娘们的夸赞和掌声。

风岐回过神来,也对着窗那头喊道:“阿姐!

再弹一首吧!”

还围着那位被唤作叫“阿姐”的人的姑娘们,听到声音后纷纷跑到窗边,探出头好奇地看着对面,见到是一个俊秀的小公子。

那位“阿姐”也回过头来,愣了一下立刻转过头去。

风岐也愣了一下,只有一瞬,他看到“阿姐”的脸上涂满了厚重的胭脂水粉,五颜六色,像戏园子唱戏的似的,辨别不清五官。

和刚才弹琴的气势形成强烈的反差。

“细郎君(小郎君),你叫他什么?”

对面一个姑娘半是乡音半是官话地笑着对他喊道。

“姑娘?

阿姐?

阿姐姑娘?”

风岐犹豫道,他看着那位阿姐的身形与其他姑娘比,应该是年纪不大,但是她们都唤她阿姐,汀州人取名字真是奇怪。

对面的姑娘们听到他说的话,顿时笑作一团,冲屋里头笑道:“阿姐,他喊你阿姐,又喊你姑娘,哈哈哈哈哈。”

阿姐听到她们笑话,便恼羞成怒地推门离去。

“姐姐们,阿姐怎么了吗?”

风岐疑惑问道。

姑娘们又是笑作一团,风岐一头雾水。

还是那个带着口音的姑娘回他:“唤了阿姐可不能唤姑娘了,我们家阿姐害羞毋得意了(不高兴)。”

说着又笑了起来。

“阿姐的琴声可不是嘛人(谁)都可以听的,下次小郎君想听记得打彩啊。”

风岐看着怀中快空了的钱袋有些怅然。

所幸阿姐每日都会在此处练琴。

风岐便日日等着对面响起琴声。

情动于中,故形于声。

几日下来,他愈发觉得,这个在小小乐坊的女子,心中自有豪情万丈,甚至比过许多男子。

天大地大,她不应该拘泥于这一方僻壤。

于是他郑重地写了一纸书信交给闭月轩的下人转达,劝她离开这里,就算是女子也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她去追寻。

下人不久也替阿姐转达谢意,并解释说阿姐并非安居于乐坊之人,只是心中还有牵绊,只是暂作停留,有朝一日定会去追寻心中理想。

她用小楷写道:“即今江海一归客,他日云霄万里人。”

风岐感慨她乐坊女子都己有权衡,自己却还在赌气离家出走。

将军府满门忠烈,风岐的爷爷二十年前战死疆场,如今风大将军携长子和次子镇守北疆,风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,领着一众女眷跟着上阵杀敌。

风岐从小便向往成为大将军,也想一起去镇守边关,保卫家国。

却在最心高气傲的年纪被送回京。

雏鹰亦不安居于鸟笼,风岐是很抗拒呆在京城的。

加之还要强迫他与那群文邹邹的读书人一道在太学念书,更是心中不悦。

如今转念一想,父亲其实并非压迫他,只是权衡之下他更适合留在京城。

一来是风老夫人年迈无人陪伴,留下孙儿陪伴照看,可抵骨肉分离之苦;二来是风氏夫妇忙于征战,没有时间教育幼子,太学正是最好的学堂;三来是战场无眼,若是举家战死沙场,还能有一个为风家收尸的人。

阿姐姑娘心有牵绊,他亦是。

风岐想到京中年迈的祖母或许此刻正在焦急地寻找他,有些自责自己不懂事。

自己虽不能此刻上战场,但亦可通过考取功名为国效力。

经过几日阿姐姑娘的琴音熏陶和答复,风岐一时间解开这段日子的心结。

他便决定启程回京。

他第一次进入闭月轩,穿过长长地走廊,来到阿姐姑娘练琴的房前。

她穿着宽大的长袍,脸上也没有涂脂抹粉,只是戴着一层面纱坐在朦胧的苇帘后面。

风岐与她道别,阿姐为他弹曲送别。

飞蓬各自远,且尽手中杯。

一曲弹罢,风岐对阿姐说道:“我是风岐,姑娘若以后有难处,可以来京城找我。”

“后会有期。”

尚未脱去稚嫩的少年郎说道。

“……”风岐拱拱手便告辞起身离开。

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,苇帘后一道不分雌雄的声音响起。

“后会有期。”

“之后再去汀州,闭月轩的人便说她己经离开了,她也没有找过我。

或许此刻正在游历西方,做着心中所想吧。”

风岐最后悠悠地叹了一口气,拿起酒盏,一饮而尽,思绪万千。

“好想再听一次那个琴声。”

赵敬也感慨:“岐兄真是感性之人。”

“想必也是一个颇有抱负的女子,别怕岐师弟,来日定会遇见的。”

陆仁宽慰道。

风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说了句“嗯”。

“说起来。”

陆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,转头看向对一首沉默不语的江稷。

“江师弟也是汀州人士吧,可有听过这位阿姐姑娘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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