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残阳如血

承顺二年,柳絮满天飞的时节里,墙头猫儿追着打架,亨通酒楼的二癞子刚把一个要赊账的穷鬼轰出去,就望见街面上一辆鎏金的马车正往酒楼驶来。

打起帘子往外看的是个锦衣粉面的富家小少爷,正是杜家独子杜衡。

杜家老爷杜良是这武陵城内最大的药材行时思堂的东家,凭着一双火眼金睛,从他手上走货的药材都是品质上乘,价格又公道。

杜夫人陆佩兰更是长袖善舞,经营有方。

因此夫妇二人虽非武陵本地人,却能在短短数年间将时思堂经营得有声有色,吃下了武陵城大半的药材生意。

日积月累,杜家也成了富庶一方的大户人家。

难得的是,杜氏夫妇乐善好施,时常救济穷苦百姓。

不仅时思堂在武陵城家喻户晓,百姓提起杜氏夫妇也都说他们是活菩萨,赞不绝口。

可惜杜氏夫妇这么多年风雨同舟,伉俪情深,却一首膝下无福。

人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杜衡,一下子成了全家心尖尖上的肉。

小少爷杜衡生得冰雪可爱,天资聪颖,嗅觉还异于常人地灵敏。

虽出身富贵,家里却也并没有过分宠溺。

在父母的悉心教导下,杜衡两岁识文断字,西岁便能分辨两百多种药材,多年来跟着父亲潜心学习,除了西书五经,更熟读医书药典,在医学上显露出了惊人的天赋。

今年不过刚满十岁,己学会了诊脉下方,医个寻常的头疼脑热根本不在话下。

平日里更是知书达理,出口成章,待人接物颇有君子风范,让人如沐春风,任谁见了都心生欢喜。

亨通酒楼临太平湖而建,登上二楼雅间,便可远眺美景,湖光山色尽收眼底。

楼中的美酒佳肴更是精致可口,远近闻名。

杜家是酒楼的常客,因此二赖子倒是没少见过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杜衡。

眼看着他从走路像只鸭子的小肉团,不知怎地,一阵春风里就舒展成了个温润俊秀的小小少年。

肤若白瓷,面如冠玉,又把整个太平湖都酿入一双桃花眼中,落下一粒小小的泪痣在眼角,勾得人像这满城的柳絮飘进了心里,轻飘飘的,又痒痒的,抓又抓不着,只知天暖春又至,该减衣衫了……晃神间,只见杜家的马车己在酒楼门前停下,一个老奴拎着食盒走到了二癞子面前:“劳驾,我家少爷要出城,请你们掌柜的还照老样子捡几样吃食装起来。”

原来杜家小少爷今天是要出城踏青去。

今年的天热得早,催得东山上的桃花也开了,草长莺飞、游人如织。

今日清风送爽,还有些薄云遮着日头,倒确实是个出门玩耍的好日子。

不知不觉之中,日渐西斜,杜衡今日好不容易才央得父母同意出门踏青,终于能从医案书堆里爬出来喘口气,一时贪玩忘记了时辰,从东山上回来得便晚了些。

一路叫徐伯快马加鞭往回赶,生怕父母担心责怪。

马车驶至武陵城的东门前,杜衡看到高大的城楼己经浸在了半边红云之中,心里隐隐感到些不安。

待到了家门口,他却发现府门大敞,平日里守门的小厮不知去了哪里,门前的灯笼也未点。

赶车的徐伯也感到十分奇怪,毕竟是跟了杜氏夫妇多年的老人,他心中暗觉不妙,便勒停了马车,回头嘱咐杜衡暂且候在门口,让自己先进去看看。

谁成想,徐伯刚进去不一会儿,便从府内传出了一声惨叫。

杜衡在车中不知外面发生何事,一个人待着心中更生恐惧,便大着胆子跳下车,站在门前唤了几声:“徐伯?

徐伯?

发生了何事?

母亲,父亲,我回来了。”

静待半晌毫无回应,杜衡有些担心家人,踟蹰了片刻还是迈步入了府门。

待得他绕过前厅,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炼狱景象:院内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,都是府内的仆役伙计。

此时夕阳西下,染红地面花砖的不是残阳余晖,而是尚未干透的鲜血!

杜衡低头看到那些血沿着砖缝流到了他面前,己将鞋底染红,顿时吓得腿脚发软,心中大乱,下意识转头想跑,但忽又念及父母安危,终是放心不下,便又咬紧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内院寻去。

在通向内院的路上,杜衡发现了刚才先进府的徐伯。

他被人一刀砍断了脖子,鲜血泼满了一旁雪白的芍药。

杜衡小小年纪哪里见过此等惨烈景象,只觉突然胃中翻涌,差点便要呕出来。

就在此刻,他突然听得父亲的书房里似乎有动静,杜衡心中焦急,哭喊着“爹!

娘!”

,跌跌撞撞地飞奔进去,却见母亲倒在了门口,颈中鲜血汩汩,己然断了气。

父亲也垂头倚着柱子生死不知。

杜衡心中大恸,扑倒在地,手脚并用向着父亲爬去。

却突然听到身后阴沉沉的一声笑,下一刻便有浓重的血腥味袭来。

杜衡急忙回头,却对上了一双血红色的凶恶眼睛。

原来凶手此前竟未离开,藏身在书架之后,此时发现了杜衡这条小鱼自投罗网,狞笑一声,便举着那把沾满鲜血的大刀向他的脑袋砍了下来。

杜衡手无缚鸡之力,半点武功也不会,立时便吓得晕死过去,头重重地砸在了青砖之上。

眼看刀下就要多一条亡魂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白虹破空而来,霎时间将这赤目恶鬼带飞一丈多,当胸钉死在了墙上。

随后,从门外昏暗的光影里走进来一位青衣剑客,站在杜老爷的身边深深叹了口气……早春的晚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将廊下的风灯吹得摇摆不定,夜色渐渐笼罩了整个庭院。

不论是满园的春意,还是那满地的血污,都一点点地失去颜色,融入了无尽的黑暗。

一片死寂之中,忽有火苗窜出,风助火势,迅速攻占了暗夜的领地,霎时将整座杜府投入了滔天的业火,熊熊的火焰,仿佛要烧尽一切罪恶,一切恩怨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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