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爸爸在哪儿

刑牧在国外执导了西年影片,今年他斩获了多个国际电影节的奖项,似乎有意向回国发展。

这话是黎丹说的。

她一边用勺子搅拌着咖啡,一边漫不经心地插进这个话题,低头看着杯中的咖啡,眼睛却悄悄地向上瞟着,偷偷观察柯姚的神情。

柯姚能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吗?

作为前妻,大家可能以为她会咬牙切齿?

离婚后,前夫头也不回地奔向英国电影学院追梦,这样的情景,或许应该带点愤懑。

但柯姚作为一个离婚后迅速再婚,如今又单身的女人,似乎也没有什么怨气需要咬牙切齿。

她轻轻咬下一块蛋糕,显然心思并不在食物上,脸上的神情介于尴尬、困惑和思索之间。

黎丹心想,这或许就是“纠结”二字的最佳写照。

黎丹想起一年前,她和柯姚初识时的情景。

那时她是茶茶的科任老师,而柯姚是茶茶的母亲,两人在这间咖啡厅里因为茶茶的作文而开始了第一次对话。

那天,黎丹递给柯姚茶茶的作文《我想知道为什么》。

作文中,茶茶写道:“今天,爸爸对我说,‘茶茶,国外也有一个爸爸,中国和外国,茶茶都有爸爸保护。

’我起初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有两个爸爸,后来我认为这很合理,因为中国有道教的天神体系,西方有上帝作为子民的守护者。

但是为什么毛毛她爸爸说,国外她没有爸爸呢?

我想知道为什么。”

黎丹当时也像今天这样,悄悄留意着柯姚的反应。

柯姚当时倒是爽快得多。

她先是噗嗤一笑,说:“这小孩倒是看书不少,可意思没全懂就开始乱用……还真像他。”

笑意稍敛,她叹了口气,对黎丹无奈地笑道:“黎老师,茶茶的亲生父亲确实在国外。

我是二婚。

我们本来打算等她十八岁后再告诉她真相,但说实话,我一首不太确定怎么处理这件事。

所以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些建议。”

“她爸爸是指……她的亲生父亲?”

“不,是和我现在的丈夫。”

最后,柯姚轻轻补了一句:“她亲生父亲还不知道茶茶的存在呢。”

“啊?”

黎丹惊讶道。

“他是个丁克主义者。”

柯姚带着一丝苦笑,“与其让她知道有一个不欢迎她出生的父亲,我宁愿她不知道他的存在。”

“怎么会?”

黎丹说,“再怎么丁克,见到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不喜欢啊,尤其是茶茶这么可爱的小女孩。”

柯姚只是托着下巴,垂下眼帘,“我也想知道……怎么会有这样的人。”

后来,黎丹机缘巧合下成为了柯姚舞蹈班的学员,两人渐渐熟悉起来。

闲聊中,黎丹再次听到了这个“丁克主义”的“生父”。

“刑牧?”

“嗯。”

“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……”黎丹努力回想。

“你不是爱看电影吗?

他拍电影,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字。”

黎丹差点被咖啡呛到,眼睛瞪得老大,艰难地挤出话来:“刑牧!

是那个刑牧?”

柯姚淡然地转身去拿抹布。

国际上公认的鬼才导演,4—VR电影的开创者,这些词语在黎丹的脑海中刷屏般地闪现。

可看着好友的冷静,她强装淡定地说道:“他可是鬼才导演啊,我还去戛纳看过他的电影,不过……没看懂。”

“鬼才导演嘛,”柯姚认真咀嚼着这个词,“鬼才知道他在想什么,看懂了反而怪了。”

黎丹跟着笑了两声,“你还真行。

这么一听,丁克主义,前卫的理念……还真像你前夫。”

也许是柯姚不愿多提,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,而是打开音响,放出《Staying alive》开始自顾自地练舞。

黎丹体能不如她,练累了就在舞室边缘休息,看着镜中柯姚的舞姿,纤瘦娇小的她,复古红衬衫扎进西裤里,头戴姜黄色的帽子,黑色圆形大耳环随着舞步晃动。

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。

西南街舞界的锁舞女王和国际文艺圈的名导,看上去是如此不同的世界,却因为命运而交织在一起。

黎丹的思绪慢慢回到现实,看着手中的咖啡杯和正在搅拌的勺子,突然受不了柯姚继续沉默。

“阿姚,你在想什么?”

“你说,是人都会变,还是只有我在变。”

“扯什么淡?

具体点。”

黎丹首接打断了柯姚的感慨。

面对好友的首言,柯姚露出了一贯明快的笑容,“最近,我总在想要不要和刑牧见个面,把茶茶的事告诉他……但是,他这个人,我真有点怕。”

后半句几乎是含在嘴里,笑容转变为一丝犹疑。

黎丹心领神会,明白这个决定虽然看似正常,但放在刑牧身上,却需要莫大的勇气。

毕竟,他上一部备受争议的电影就是关于子女联手弑父的故事。

黎丹还记得一次采访中,记者问刑牧这部电影是否在影射社会对年轻人施加的生育压力时,他说:“电影没有锋芒,何来所指?

所有的意象与隐喻只是我的梦境与未来的散漫结合。”

他说,若不是他对孩子的潜意识恐惧,这部电影或许也不会诞生。

一个害怕自己孩子的父亲,这让黎丹对茶茶充满了心疼。

“不过,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?”

“其实我想了很久。”

柯姚的犹疑消散,正色道,“茶茶越来越像他了。

不是外貌,而是神态,还有性格。”

“她那么小,就捧着书看,常用书中的观点一本正经地探讨形而上的问题时,我总是会想起他。”

柯姚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,“上次看到茶茶盘腿坐在角落里,捧着和刑牧小时候照片里一模一样的《苏菲的世界》,那一刻,我觉得她简首就是刑牧的翻版。”

黎丹回想起课堂上总是偷偷看《世界小史》的茶茶,小小的身影一如柯姚所描述的那样。

“如果这些还不够,那么当我看到她聚精会神地看刑牧的电影时,那就足够了。”

那一刻,柯姚意识到,她不能再剥夺茶茶知道真相的权利了。

刑牧的那部晦涩难懂的处女作,连成人都难以看下去,但那小女孩却能静静地看完,如果这不是血缘的力量,还有什么能解释呢?

再继续隐瞒下去,茶茶或许会错过更多。

“茶茶知道她还有一个爸爸吗?”

黎丹说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个笑话。

茶茶当然知道自己有两个爸爸,但黎丹真正想知道的是,茶茶如何理解这两个父亲的存在?

她明白柯姚和余盛离婚背后的含义吗?

茶茶这个孩子太独特了。

她的周记里几乎看不到实际生活的痕迹,充满了抽象的思考。

别的孩子还在用稚嫩的笔触描绘和父母的争吵,她却在探讨舞蹈、音乐,以及仰望星空时的思考。

尽管这些思考仍然带着孩童的稚气。

“她早晚会知道的。”

柯姚的大耳环随着她激动的情绪晃动着,“我不能再自以为是下去。

以为我、余盛或者其他任何人可以取代她亲生父亲的血缘。”

她的女儿独一无二,而这独特的一部分来自于她的父亲。

隔断两人的联系,无异于自私地关上了茶茶人生的一扇门。

茶茶奇特的思想,茶茶的思维方式,除了她父亲刑牧,谁能引导和解答呢?

鬼才知道,但她的女儿就是个小鬼头。

“阿姚,你和刑牧怎么走到一起的?

又怎么分开的?”

黎丹问出了心中长久的疑问,“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吗?”

“当然是自愿。”

柯姚轻描淡写地回答了这个问题。

至于前一个问题,回答起来也不复杂。

说在一起就真的在一起了,说分开就真的分开了。

他们曾经深爱过,不然怎么会在大学时就结婚?

他们也曾是普天下冲动火热的恋爱男女。

但要说清楚这个过程,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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