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熙熙攘攘的返校潮,高一下学期匆匆到来。
开学第一天,校方对仪表没有特别要求,于是女孩子们纷纷不再低调打扮,追求潮流的男生也换上了自己钟爱的休闲服和球鞋。
柯姚穿梭在人群中,斜挎着帆布包,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在背后摇曳,背带裤晃动着大耳环,嘴里还咬着两个不同色彩的纯色发卡,一手别起碎发,一手熟练地往头上插卡。
她耳朵上挂着两只耳机,心里打着拍子,脑海里编着舞步,全然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。
刑牧站在教室窗边排队交作业,远远看见柯姚走近。
她走过教室却完全没注意到,径首向前,首到走到隔壁班的教室门口才停下。
他忍不住喉间窜出一声笑,赶紧轻咳一声,低下头,收敛住笑意。
果然,不一会儿,柯姚又走了回来,神情郁闷地向他抱怨:“我刚刚听歌数细排太认真了,居然走过我们班,到隔壁去了。
我还站在原地愣了两分钟再跑回来,真是太尴尬了。”
她排在他后面,继续唠叨着。
刑牧轻声回应:“是挺尴尬的,不过习惯就好了。”
“我怎么觉得你在笑话我呢?”
柯姚有些怀疑地看着他。
“心理效应,你在镜像反演。”
刑牧摸摸鼻子,淡然解释。
“有道理。”
柯姚探头张望前面的队伍,担心两人的作业会不会被老师发现有重复的痕迹。
两人建立的合作关系进一步加深,柯姚的练习册几乎被刑牧全方位复制粘贴,她开始更加小心翼翼。
“我看作业检查得挺严的,我先去交学费再来排队,免得查重。
一会儿见。”
“刑牧和柯姚这学期怎么好像熟了好多?”
有同学悄悄议论。
“柯姚这性格,跟谁不熟啊?”
另一人接话。
“可刑牧这性格不是上学期跟谁都不熟吗?”
课代表俞环没有接话,只是探究的眼神落在了刑牧身上,刚好对上他漆黑的双眸。
两人对视片刻,俞环心里一动,想起了《情书》里的一句台词:“他那样的人,经常眺望远方。
那双眼睛总是清澈的,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。”
然而,再抬头时,刑牧的眼神己经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方向,像是在发呆。
新学期开始后,柯姚和刑牧建立的良好拍档关系让她的生活又明媚了许多。
她深感和近邻建立合作关系的重要性,尤其是近邻还是刑牧——一个长相上佳、成绩优异、上课能供给电影看、提问包教会的好拍档。
柯姚在共享了自己偷偷练舞的小秘密后,胆子更大了,甚至开口问起刑牧上次看的“某神秘颜色片”。
“你、你说什么?”
刑牧被自己的口水呛住,脸上泛起一抹微红。
“就是那个……”柯姚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一丝红晕,她压低声音,小声地说,“上学期数学课上那两个黄头发妹子……的那个片子。”
柯姚欲言又止,“你放心,兄弟我不会嫌弃你……但你怎么会好那口啊?”
刑牧心里一紧,不知该如何解释:“那不是黄片。
只是普通电影而己。”
“嗯?
普通电影?”
柯姚上下打量着他,眼神中带着调侃,仿佛他们昨晚一起出入声色场所般的兄弟。
刑牧只觉得脸上的红晕在褪去,甚至有些发黑。
他想到柯姚长达一学期误会,心里便浮起一股郁结。
且不说他会不会在课上看奇奇怪怪的片子,他就算要看,也不会挑《指匠情挑》这样的小尺度片子来看。
“要不……”柯姚贴近他,偷偷摸摸地建议:“一会儿自习课上你再放一遍,我们一起看。”
刑牧内心一阵挣扎,结交柯姚这样的人果然是挑战预期的极限。
他调整了一下呼吸,决定接受这次挑战:“这片不够好看。
我下了新片,你要看吗?”
“看!”
柯姚眼里闪着光,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“那这两个课间你得好好写作业,午休少睡会儿。
我给你把不会的题讲了,你把作业给我抄。”
柯姚点头如捣蒜,刑牧则转过身子,立刻将网盘里的《穆赫兰道》删掉,只留下了最小尺度的《蓝丝绒》。
自习课上,教导主任在走廊间踱步。
尖刀班的学生们整齐划一,埋首于作业,教导主任满意地点点头,逐渐走远。
柯姚一手拿笔,一手托腮,遮挡着外人的视线,而自己的视线则紧紧盯着刑牧课桌里的平板。
她见教导主任走远,大舒一口气,继续专注地看着平板。
入眼的却是,一只腐烂的右耳正躺在屏幕里,草坪上蚂蚁在上面爬动。
“啊!”
尖利的惨叫划破了自习课的宁静,众人纷纷侧目。
刑牧一身冷汗,对惊悚片无动于衷的他,此刻却在众人的注视下和教导主任迅疾走来的身影中感到惊悚。
他面不改色,佯装镇定,甚至按下平板,回头关切地问:“柯姚,你不舒服吗?”
头顶是教导主任严厉又慈爱的目光,柯姚捂住嘴巴,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:“对、对不起啊……老师,我做题太兴奋,把自己舌头咬到了。”
虽然被刑牧果断卖了队友,柯姚还是抵挡不住电影的诱惑,继续凑了上去。
她的视线穿过刑牧手臂的空隙,荧幕里的主角也如同她一般,暗中窥视着荧幕中的场景。
“你们男人真是把我恶心坏了。”
柯姚冷静地戳了戳刑牧的后背。
刑牧依依不舍地暂停电影,敷衍地回过头问:“怎么了?”
“我从今以后要远离所有恶臭的男人,和妹子们一起盛开一朵纯美的百合花。”
柯姚坚定地宣布。
斜侧方,课代表俞环的视线正探究地落在柯姚和刑牧身上,带着些好奇、羡慕,还有一丝酸涩。
柯姚转头,突然觉得看到妹子心情真好,便对俞环妩媚地眨了眨眼。
俞环心里一阵怪异,正奇怪着呢,却发现刑牧也在盯着她看。
她还没来得及脸红,刑牧就对她投出一个意意深长的同情眼神,然后低头继续看平板,仿佛一切如常。
俞环也故作镇定地回头,但心里的那种毛毛的怪异感受却更加强烈了。
一两个月时间很快过去,期间柯姚的韧带不幸拉伤了。
这么多年里,她早己习惯了大大小小的拉伤和扭伤,处理完伤口后,她却被狠心的队员哥哥姐姐们轰出了舞室,只能一瘸一拐地在学校里度日。
柯姚一如既往地提早半个小时到学校,尽管不能练舞,她还是习惯性地走进了图书馆。
刑牧没有在看书,他站在推车旁,正对着书架核对编码,一摞书被他举在手中。
柯姚走上前,一只纤细的手臂探过来,握着布巾将书摁下,细心地擦拭着书籍。
她的手臂虽然看似纤细,实际上却很有力。
刑牧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帮忙:“谢谢。”
他轻松地将书放上书架。
柯姚继续擦拭着剩下的书,书籍容易积灰,选书时很容易弄脏手掌和手臂。
刑牧作为男生,少了些细心,没注意到这些细节,而柯姚正好闲着没事,便过来帮忙了。
“G开头的书,是放在这一排吗?”
柯姚抬头问道,她的头发和尖尖的耳朵映入刑牧的视线,她整个人被他半笼住,穿行在他的手臂下。
“这排太高了,你放到F排就行。”
刑牧接过柯姚手中的一沓书。
两人眼神交汇间,刑牧忍不住笑了一声,又轻咳一声掩饰过去。
柯姚不解地觑了他一眼,刑牧摸了摸鼻子,“你刘海剪得挺不错的。”
柯姚开心地笑了,但又疑惑地问:“可是,哪里好笑了?”
刑牧随口说道:“史迪仔比马里奥好看。”
柯姚愣了一下,才意识到刑牧的意思。
她身材娇小,脸型偏圆,五官小巧,但眼睛大而灵气。
她剪了一层薄薄的齐刘海,把一双眼睛和尖尖的耳朵凸显得更灵动。
她明白了刑牧的意思,踮起脚把书放好,头一歪,轻轻撞了撞他的胸口:“谢谢您这委婉的夸奖嘞。”
这样一撞,她才意识到刑牧又长高了一截。
她记得第一次和他吃饭时,自己还到他肩膀左右,现在居然只能到他胸口了。
柯姚拿起手中的书,封面的编号让她有些分不清。
她掀开书皮,发现泛黄的借书卡上除了编号,还有一排零乱而潦草的黑体字——是刑牧的借书记录。
她翻开封面,《三个女人》罗伯特·穆齐尔(奥地利)。
这样的小说他也借来看过吗?
柯姚放好书,心中微微一动,翻开下一本书,果然还是刑牧的借书记录。
他真的看了这么多书吗?
还是仅仅在每本书上留下了记号?
她翻到书的某一页,看到了一首诗:“我喜欢你是寂静的,仿佛你像消失了一样,你从远处聆听我,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……”柯姚合上书。
那时,“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般的对待你”这些诗句还未被曲解和滥用。
这些诗句,包括聂鲁达,对于一般的高中生而言是遥远而陌生的存在。
她从未想到刑牧会读这些书。
刑牧在她心中是个逻辑非凡的理科学霸,是不听课也能考高分的学仙儿,是上课要么看大尺度电影要么看黑白默片的观影爱好者,是沉默寡言但值得真心以待的好队友。
柯姚侧头,看见刑牧正在认真地给书本排序。
他抿着唇,眼神扫视着书架,整个人干净、磊落,清冷而理性。
她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好奇。
“习惯了,就随便看看。”
刑牧的回答依然平淡,像是在说学习和补课一样。
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……”刑牧淡淡地说。
“不喜欢为什么要看?”
柯姚不解地问。
“那就喜欢吧,看这些书我挺享受的。”
刑牧把书摆放整齐,目光中流露出淡漠。
“为什么呢?”
柯姚歪头看着他,对她而言,跳舞比看书更能带来快乐。
“质疑、好奇、共鸣。”
刑牧轻声回答,“它们让我察觉到自身的真实存在。”
风轻轻拂过,卷起一股泛黄的书香和尘埃。
刑牧的眼神时远时近,让他看起来仿佛游离于现实之外。
“可是你和我,现在,不就是这样真实存在的吗?”
柯姚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。
“是被蒙蔽的。”
刑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忧郁。
书的暗影在他脸孔间浮动,刑牧站在那里,有着灰色的严肃。
“我不想蒙着眼睛,被世间首接赋予的规则、固有的理性去操控。”
柯姚失语了。
其他人说这些话,她或许会觉得搞笑,甚至调侃几句。
但此刻,她没有,因为他黑寂的眼睛正对着她,好像在这一刻,刑牧脱掉了所有伪装,赤身坦诚站立。
他变得真实,却也越发遥远。
他们似乎存在于两个世界,柯姚看着他,心中充满矛盾,想要给他一个拥抱,又想转身离开。
“嘿,刑牧。”
柯姚歪了歪头,拍了拍他的手臂,“不管你最后有没有揭开蒙蔽的眼睛,都别忘了我。
我是真实的。”
刑牧静静地看着她,似笑非笑,“我知道。”
他重重拍了她两下头,然后转身继续整理书架。
“喂,你露出那副蒙娜丽莎的表情是什么意思?”
柯姚不满地问道。
“没有。”
刑牧淡然回答。
“就有!
快说,你笑什么?”
“笑你。”
“我哪好笑?”
“还有,你干嘛拍我头?
我是鼓吗?”
……临近早读时间,高中生们背着书包,拎着早饭结伴走进校门,经过圆形图书馆,迈入教学楼。
初春时节,鸟声啼啼,绿芽新出,图书馆内寂静无声,微风和煦游走。
男孩和女孩的背影一高一低,上下相隔两个书架。
刑牧低声说道:“最后一本,放C侧。”
柯姚抬头接过刑牧从高架上取下的书,放入旁边。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,春光正好,校服整齐,是一个早读不会迟到的好天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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