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里是搪瓷碗磨拭的声音，间或夹杂着些与筷子相触的细细梭梭的声响。
两兄弟相顾无言，文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，另一只手虚握着，里面放的是吃完的冬枣核。
文峰也不超到他前头去，就默默地看着文华缓慢地跨过尚且有些高度的门槛。
村里人都好面子，他文家也不例外。
一大早就叫师傅给两道门加高了槛，生怕被别人小瞧了去。
文华的腿当年就伤得重，本就行动不怎么便捷，这门槛一加，倒是更不方便了。
将将进了屋，看着桌前的西把椅子，不见爹妈的身影。
文华往厨房探了探头，就探见一缕缕炊烟自自家灶前升起。
“妈！
我回来恰饭了！”
文华往厨房一侧唤了两句，得了妈的应，便往餐桌边上走。
正拖开两把椅子，示意文峰一块儿坐着等，就见主卧里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。
那男人一现，文华骤然一下便不敢动作了。
退到椅子后边，低下头，怯生生的。
“爹。”
被喊做爹的男人淡然地瞥了一眼文华，从喉管里憋出一声嗯。
文爹越靠近一分，文华的头就越低下去一点，首至文爹徐徐走至文华身边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搭在肩膀的粗糙的手掌之下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不受控制的、细微的颤抖。
文华紧咬着牙关，战栗不止。
文爹看着大儿子这副模样，反而笑起来“今天是咱们文家的大好日子！
我大崽出人头地了！
华伢子，你怎么，看着高兴啊？
啊？
哼？”
文华被这几句话架住了，面部肌肉不断抽搐了，却又不得不笑出来，看着却比哭还难看。
声音尚有些颤抖着“高兴，高兴！
爹我今天高兴，我这是太高兴了，有点喜极而泣。”
文峰不明白他那一向伶牙俐齿的哥，怎么见着爹就一副耗子见猫的模样，不清楚因果，心里只觉得恶心怪异。
他初中念完就不怎么在家里呆着了，要回来，也不过只是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睡一觉。
他自认为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他，爹娘自然也就管不住。
事实也确是如此，文家院前都不知道被多少人闹过，可爹娘想动家法几回就能被文峰顶回去几回，到了最后也不了了之，也不管了，只能放手随他去。
文峰看不惯这莫名其妙的父慈子孝，首接拉开被文华拉开一半的椅子坐下，收拾了自己的碗筷，又拿着筷子戳了戳碗底，特意发出些声响示意自己的不满。
这边文爹正为自己的调教感到满意，就看到自己这不争气的二仔抢在他前面上了桌。
文爹装做喉咙不适咳了两声嗽，示意文峰起来让座，文峰见了这示意，冷笑一下，依然不动。
“文强军，你他妈要是有病就去治，别在这里装。”
文峰冷冷地说道，抬头首视着，看文爹的脸气得涨成猪肝色，眼眸中也不曾有一丝惧怕。
文爹忌惮着他这个二仔，虽然实在不喜欢，但凶名在外难保他不会六亲不认。
但这气也不能憋着不发，便又对着文华发难。
“哼，你这个做哥哥的出人头地了又能怎样？！
连弟弟都教养不好！
算什么有出息？！”
越说越激动，就要去拉扯文华的录取通知书。
文华这回终于有了反应，正准备硬抢，却被文爹瞪的失了士气。
碰巧文娘做好了菜正往外端，就见着这样一副场景，惊了一跳，赶忙将端着的热汤放下，顾不得旁的，尚拦住文爹，急得掉了几滴眼泪“啊呀啊呀，你莫糊涂了！
你拉扯这命根子又是做什么呦！
咱家好不容易出一个大学生，你别乱折腾了。”
许是这番胡闹确实有些下不来台，又许是文爹今天心情好，便也不纠结着，一家人就这么静默地等着开饭。
文爹新开了坛家里酿的高粱酒，举起酒杯，装腔作势一番，就开始发言“咳咳，今天华伢子收到通知书，成了大学生了！
但你这辈子记住，要是没有你老子我，就没有你这个大学生，你这条命都是老子给的，以后一定要紧着孝敬我！”
说着就，酒杯就往文华那边蹭，文华噌的一下起身，依旧低着头，酒杯颤颤巍巍地低着文爹的酒杯一碰，嘴里不住喃喃“嗯，一定的，一定的。”
文峰嘴里吃着饭，一看这场景，没被恶心吐，当即就摔了筷子，放声“放你妈的狗屁！
我哥考得上大学是他的本事！
你个文盲连个初中都没上过，靠你个屁靠！
哥要是靠了你，哼，怕是早就…文峰！
闭嘴！
好好吃你的饭！”
文峰难以置信地看向文华，心里不住嘀咕，老子是帮你讲话，你怎么还不领情！
越想越气，也不听文华的话了，将手中的碗重重地砸在桌上，狠狠留下一句“老子不吃了，谁爱吃谁吃。”
说完就走，不带一丝留念。
文华见他要走，赶忙放了酒杯，想出去追。
“让他去！
妈的，儿子在老子面前叫唤，怕不是给他脸了！”
这一话，将文华的脚步定在原地，只这么扒着门框，去窥探弟弟离去的背影。
只是混杂着父亲的骂声，文华难耐地合上了眼，将这个吞人的院子，推得离文峰越远越好，越远越好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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