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无人知晓的久别重逢

夏夜的河蛮城，风景与京城大相径庭。

一叶小舟悄然从城外驶来，船头一人划桨，喟然叹道。

“想不到，我老姚不过三五日，这驾船的技术就这般好了。”

他扭头对身后之人笑道，“大人，您看我以后跑不动了，就去当一个船公，怎么样？”

船上另一人长身玉立，站在小舟中间，微风吹拂他宽大的蓝色衣袖，隐隐露出腰间一只怪异的短箫。

瞧着像是文人骚客的装扮，不过看他立于竹筏之上丝纹未动，下盘扎实，又像是习武之人。

一开口，听着虽年轻，却是个稳重的性子。

“老姚，进了城千万要记住，我不是什么总捕衙司的总捕江心白，我如今只是从崖州来的茶叶贩子，我姓郗，叫郗素之，等会儿我们便要去见那位卖’醉生梦死茶‘的白老三，万万不可再说错了。”

老姚”嗐“了一声，“大人提醒的是，啊，是老板提醒的是。”

他抬手狠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，“老板，我这叫了二十多年了，一下子改口，我这实在是改不过来啊！”

江心白往下瞥了老姚一眼，纠正他可怜的算数，“十五年前，我从崖州回京，母亲才遣你过来看顾我。

再说，我五年前当上大总捕之后，你才开口叫我大人，就更算不上什么二十多年了。”

说到这个，老姚就不服了，“那可不一样，我十三岁拜入师父门下，一路看着师父与王女殿下成婚，又有了你，我可以算得上看着你长大了吧？

但是吧，您一出生，便是郡王殿下，那属下自然是称呼您’郡王大人‘，简称，大人嘛！”

“嘿嘿，不过，”他见好就收，“如今我们是乔装打扮来查案的，我懂，我进了城啊，肯定是守口如瓶，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？

哦，是谨言慎行！

我一定谨言慎行，不给老板您添麻烦。”

当是时，夏夜晚风温柔拂过，江面水汽弥漫，将小小的河蛮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。

城中百姓兀自活得幸福热闹，全然不知这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。

因河蛮地处西南边境，是大蕲国与南境接壤的边陲重镇，因此城池虽小，城墙却建的极高，女墙之上，一队小兵目光炯炯，巡视着入城的船只们。

江心白负手而立，见这些士兵身姿板正，并不因暮色深重而懈怠，不由得心下赞叹，圣上派来镇守此地的南霁风战功赫赫，从这些士兵便可看出此人治军的本领了。

只是不知他与这害人的癸草生意是否有关……正沉思间，耳边却听得一阵锣鼓喧天的热闹。

只见城头码头处，人头攒动，男女老少呼朋引伴地，围成一个圈，尽皆仰头看向空中。

原来这里停了一艘船，船上立了六面鼓，船舱处挂着一些锅啊，鼓啊，有一中年妇人正率性敲击，不成韵律，却也自有一番乡野趣味。

一时停住，众人皆屏气凝神，等着下文。

不妨从半空中窜出一道娇小的身影，从船杆处打横跃起，带出一幅字来。

几个利落的转身，这身影翩然落下，这幅字也落了下来，众人凝神细看，只见“妙手回春、悬壶济世”八个大字。

那字落了下来，卷在字中的两个鼓槌也在空中转了几圈，正好落在她早己站定好、伸长了胳膊、等了一会儿的双手之中。

原来，那身影竟是位蓝衣姑娘。

还是位容貌清丽脱俗的美貌少女。

一时众人皆叫好不迭。

只是不知他们惊叹的，是这姑娘貌美，还是这手堪比杂技的好身手了。

这蓝衣姑娘翩然一笑，忽而踏鼓而舞，忽而举起鼓槌敲打立鼓，好不热闹。

围观的众人赞叹不己。

“跳得真好！”

这舞姿自然也落到江心白一行人眼中。

老姚称奇于如今的江湖游医也太卖力了些，“又要杂耍跳舞，又要义诊，又要请戏班子，真够忙的！”

江心白却冷了脸，只道，“无事献殷勤，非奸即盗。”

若是要救病治人，摆个摊子号脉看病也就是了，何必如此亲身上阵、大张旗鼓，可见看病是假，求名是真。

只是不知是要求名，方便之后到那些大户人家里面招摇撞骗，还是聚集无知愚民，做一些“白莲教圣女教”之流的勾当。

他心下给蓝衣女子贴了个江湖骗子居心不良的标签，只是如今正事要紧，不必纠缠。

“还是这么没有情趣。”

老姚不搭话了，只是在心中暗暗腹诽，他哪里知道，他家大人面上嫌弃，实则很是认真地看完了全程表演——去年中秋宫宴，宫中舞姬们的舞蹈他都能走神。

今日却看完了乡野游医的不入流舞蹈。

远处，蓝衣女子舞毕，抬眼见男女老少瞧见有热闹看，都围了过来，只一艘竹筏远离人群，有一道特别挺拔的背影首首立着，独自划走，她也不在意，只抬手行礼，笑道，“小女颜南星，初到贵宝地……”此时，他们谁也不知道，这是阔别十五年的久别重逢。

从崖州到河蛮，跨越百里，五千多个日日夜夜。

只有这潺潺流水，见证这场无人知晓的久别重逢。